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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楔子 花园】 (第1/1页)
他在某个枯黄色的秋天,踏入了监察官的花园。 暮雨霏霏,芳草如织。 阁楼高窗并未关拢,水雾沾湿轻薄的纱帘。这栋朴素到有些简陋的浅白色小楼,倒像一场山中的梦了。 “监察官独来独往,却总有无数拥趸。” “惊艳绝伦的一张脸!不太说话,也很少笑。” “他从不摘下自己的手套,”有人捧着双颊,轻声透露,“或许是为了藏住什么。” “伤痕累累,杀伐盈野。” “真是冷漠、危险,又迷人——” 大到报纸上高光标亮的新闻头条,小到夹缝里蜷成豆腐块的八卦轶事,男人的思绪从众说纷纭的媒体评价中挣脱,重回寂寥无人的嵘山。 反季玫瑰爬满竹篱,叶片背面是白霜般的绒毛。他提前来访,又不愿惊扰仆从,只捏着记者证四下欣赏。原来势焰熏天的大监察官,生杀予夺的军部第一人,还有莳花的雅趣。 绕过开到荼靡的芳丛,一段低矮的树篱映入眼帘。青草味儿扑鼻而来,深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。 “喵!!!” 白团以惊人的速度暴跳起来,全身长毛炸起,愤怒地带出一大串藤蔓和叶片,弓背嚎叫着向落地窗扑去。 记者打了个激灵,脚软倒退两步。 “你踩到它了。”有谁轻轻说。 他下意识回头,才发现一抹清瘦的身影。 那人有些懒散地倚在毛毯与藤椅中,肘部抵着扶靠,单手支颐。猫咪缩成一团,一边嗷呜嗷呜地告状,一边狐假虎威地伸出爪子,舔起被弄脏的毛毛。 “娇气。” 对方不为所动,闭眼假寐,手指却慢条斯理地抚过小东西的背脊。 在朦胧的烟雨中,他屏住呼吸,成了冒昧的闯入者。 这是监察官的家人吗?男人神游天外地想,难道监察官不是孤儿?从没听说过,他还有别的亲眷。 本就因采访而来,记者心跳如鼓,带着激动的心情,试图探寻更多。 “您是——” “……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,第三个外客。”那人抱着猫,忽然捂嘴咳了咳。他睫毛黑如鸦羽,皮肤却有种近乎透明的质地,像捧苍白而虚弱的冰。 不知怎的,那些娴熟的技巧似乎都失去了价值,记者压低声音,情不自禁地顺着问:“那前两位客人是——” “他们都死了。” 鸦雀无声。 “死人的名字毫无意义。”那人垂着眼睛,面色凉薄如纸,“但我会记得。” “……监察官还没回来,我们到屋里去吧。”记者换了重心,抖抖站得发麻的右腿,“一直下雨,气温有些低呢。” “我不想进去。” 即便身体衰惫到极点,已经习惯了沉默地顺从,他也永远厌恶那些精雕细刻、费尽心思的房间。 虽然大多数时候,他没有反抗的权利。 “可您会生病的。”这样虚弱的身体,如何经得起风吹雨淋。 记者鬼使神差地上前,掖好那人盖着下半身的薄毯,动作轻柔,掌心却碰到某处。 “这是……”他触电般缩手,寒毛根根竖起,不由倒吸口凉气。 那里完全不是和主人身形相契的削薄小腹,而是弧度明显、仿佛女子怀胎数月的鼓胀隆起! 因为那人衣着宽松,盖着毛毯,姿势又半蜷着,才一直没发现异样。 “夫,夫人……”记者涨红了脸,讷讷不敢言,他也是情场老手,此刻却如怀春少年般揉搓起指腹,咂摸起那点回味悠长的触感。 这究竟是男人,还是女人?! 记者惶惶然抬头,正对上那人意味深长的眼睛。 “吓到你了?”他勾起唇角,眼里闪着如水般暧昧的波光。 淡雅清正的五官,鬓发略长,有些潮湿,贴着冷白的脸。 因着久未开口,刚开始的声线还带些沙哑,如今已是温沉而低柔的,完全没有女人的娇俏。 ……有喉结。 记者掐了掐虎口,迟疑地皱起眉。 对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,双腿却因小腹的鼓胀打了个晃。他单手撑着落地窗,肩颈到锁骨的线条精致流畅,盛满了男人有些游离的目光。 迈出的每一步都很矛盾,明明是干脆利落的气势,却在金属相撞的叮铃声里走得磕绊。 记者循声望去,看见一双骨骼纤秀的脚,以及缠绕在踝骨上的,铁灰色锁链。 他的眼神又变了。 林眠秋咬牙忍受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坠胀感,喘着气笑起来: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很可怜?” “收起你惺惺作态的表情。”他推开男人要扶自己的手,额头因痛楚抵着玻璃,黑眸潮湿,眼尾泛出一点点薄红,“我不稀罕。” 他胸膛起伏,在莫名其妙的阵痛中暗骂一声,外套的纽扣也在动作中扯开,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,以及点缀在柔软肌肤上的,青红斑驳的吻痕。 “没有人留得住我,”他冷汗涔涔地说,“他们死在这儿,我可不会。” 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记者叹息着摇头,缓缓伸出手去。 太漂亮了,他喉结鼓动,咽下一口唾沫,在难耐的燥热中代入了角色。他终于理解了监察官不近色欲的真相,家里有这样诱人的玩物,什么狂蜂浪蝶莺莺燕燕,也不过庸脂俗粉罢了。 他甚至从那人踉跄的步伐中品出弱不胜衣的娇怯,一想到如此冷淡而倔犟的人,在孕痛中发出抽着气的呻吟与呜咽,雪白牙齿咬住薄唇,再无初见时的体面姿态,内心便升起一股诡异而满足的快感。 既然能怀孕,就一定有女人的生殖器……雌雄莫辨的身体,囚于金笼的鸟雀。 监察官怎么就舍得,留他一个人呢。 “小王八蛋,和你爹一个德性。”林眠秋不耐地锤了下肚子,“给老子消停点!” 坐下来更痛,他换了个姿势,只能勉强支撑着站立,右手拼命按铃。 记者几步上前,又来扯他。 猫咪嗷呜一声跳起来,就要去咬男人的手。 “砰!” 枪声猝起,划破静寂无人的山林—— 男人的额头,忽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血洞。 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脑浆,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。 他看见大监察官那张完美到令人胆颤的脸。 一丝不苟的黑色制服,袖口是军部专属的鸢尾烫金纹章。如果说花园里的人还是脆弱而生动的,那么树下这位遥遥执枪的行刑者,脸上只有冷静到残忍的随意。 好像在杀一只鸡,或者一条狗。 记忆的最后,他看见监察官疾步上前,打横抱起那痛到痉挛的瘦削身影。棉质外套彻底散开,露出一袭墨绿点翠的缎面睡裙,那绸缎质地华贵,衬着怀中人柔软白皙的肌肤,在细雨中流泻出惊人的光泽感。 花园的玫瑰染上鲜血,馥郁芳香混着腥气,林眠秋觉得恶心,缩在傅听寒怀里干呕起来。 他没看尸体一眼,兀自甩了傅听寒一巴掌。与往常一样,表情痛苦,眼神却如刀。 像只鸣于九皋的、永远关不住的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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