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阳古今小说集(共六册)_二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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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二 (第3/5页)

正这样怔怔地想着,阎婆惜却又翩然出现,一直到他面前,伸手递过来一把钥匙。“你晚上来!”她的声音很温柔,“悄悄开了边门,不愁人知。”

    “边门不是里面闩着的吗?外面又不曾上锁!”

    “呆子!我不会里面拔了闩,在外面加锁?”

    “啊,啊!”张文远自己也觉得好笑了。

    拔闩开门,探头望一望外面,恰巧无人,张文远一闪而出,抬眼望见斜对面茶店,心中警觉,便旋转身来,匆匆往另一面走去。

    到了县前刘老实茶店,洗脸吃茶,照往日上衙门的时刻,缓步来到刑案,心中自不免有些嘀咕。幸好宋江一丝不觉,问了问乌龙院的情形,听他随意支吾了一番,轻易地应付了过去。

    从此晨去夜来,有时竟连住在乌龙院里的阎婆也不知道。就撞见了,她也不作声——事势所迫,除却帮着女儿瞒这桩家丑以外,她哪里还有路可走?

    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,时入盛暑,家家都在院子里纳凉,要到深夜方始回房归寝。阎婆惜和张文远自然也是如此。哪怕是关起门来,并肩低语,到底隔墙有耳,日长天久,邻居不免怀疑。于是在斜对面茶店里,便有了许多闲话。

    “乌龙院里,夜夜有人说话,听声音不似宋押司。”

    “宋押司在衙门里养伤,不是他!听声音,像是他徒弟张文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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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听着也似。”那人放低了声音说,“徒弟探望师娘,也是常事,只一件,白天不来晚里来,莫非有甚蹊跷?你道是吗?”

    另一个点点头:“今晚破工夫,弄他个明白!”

    当天晚上,这两个人掇张梯子,披上墙头悄悄一望,但见桐荫清院,月色溶溶,一张湘妃榻上,并肩坐着情话绵绵的一双少年男女,看来像对恩爱夫妇,正是张文远和阎婆惜。

    “好一对狗男女!”一个吐口唾沫骂道,“看告诉了宋押司,要他们的好看!”

    “老哥!”另一个年长持重的便劝他,“‘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’,事不干己,何苦插手?你一片好意,宋押司未见得见你的情。小张三那里,倒是冤家做定了。你道刑案上那些人是好惹的吗?”

    那一个还不服:“这小狗还惹得着我?宋押司也是一条好汉,必然咽不下这口恶气,半夜晚闯将进来,一刀一个!jianian夫yin妇去见了阎罗大王,我还怕他何来?”

    “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捉jianian捉双,须不是捉jianian‘杀’双。宋押司果真做下此事,一样也要当官问罪。问起来龙去脉,把你老哥牵了出来,一根火签,提到堂上,你就陪着宋押司去打人命官司好了——人家是刑案上的人,自有照应;你呢,只怕倾家荡产,还买不得‘平安’二字。”

    这一番话说得那人毛骨悚然,一揖到地,迭迭连声:“开导得是,开导得是!真个千金难买的金玉良言。来,来,请到酒楼一叙,聊表我的谢意。”

    到了酒楼上,三杯酒下肚,少不得又拿这对“狗男女”痛骂一顿。就此一传十、十传百,都知道宋押司的徒弟偷了师娘。

    这话一传两传,传到了朱仝耳朵里,大为诧异,也不信有此事,但连访数人,都是这般说,便不能不信;等信了,随又替他的好朋友宋江难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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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湖上的人物,最犯忌此事,但清官难断家务,再好的朋友,也不能伸手来替他料理这对“狗男女”。朱仝足想了一晚,通前彻后考虑下来,觉得有条路可走。这一日清晨出门,进了县衙,直到刑案,来寻张文远。

    张文远也是刚到,正在忙着,看见朱仝一早撞了来,气色不正,心里不免嘀咕。

    “都头!”他赶紧放下手里的公事,迎上来唱个喏。

    “文远,我觅你有话说。此时可得闲?”

    “都头,你请自己看!”

    公牍堆得有尺把高。朱仝只得暂且忍耐:“然则,何时得闲?”

    “最快也得日中。”

    “好!日中我在刘老实茶店等你。休爽约!”

    “不敢,不敢!”

    把朱仝是敷衍走了,张文远却无心于公事,手里握着笔,只顾沉吟。旁人当他遇着了棘手的案子,不知道他另有心事。这多日来,也偶尔听得句把闲话,有那从小在一起特别相熟的朋友,遇到无人时,只瞅着他笑,不然再说几句风言风语,等认真追问,却又笑笑不开口了,叫人恼又不是,辩也不是——实在也无从辩起。看这一早朱仝的来意不善,倒要做个防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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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心里七上八下,魂不守舍,一上午的工夫,只做得平日一个时辰的事。看看日影将中,不敢延误,收拾了公事,径到县前来赴朱仝的约。

    朱仝坐在当门口等他,一见了面先站起身说道:“你我到城上走走。”

    六月炎天,又逢正午,日头正毒,城头上一无蔽荫,去那里说话,却不是发了疯?张文远心里越发不安,自然也不敢违拗,慢慢随着他走到北城,沿马道上了城墙。晒得汗流浃背,好的是四下无人,说什么私话都不愁泄露。

    果然,朱仝开口便是:“你可曾听得有人说你师娘的闲话?”

    张文远是有防备的,便装得极诧异地答道:“是甚闲话?我不晓得啊!”

    “哼!”朱仝冷笑一声,“你自然不晓得了!就好比你师父也不晓得是一样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“都头,你老说的什么?我摸不清头路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跟你实说了吧!都说你做下了对不起你师父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噢,什么事?”

    一味装傻,惹得朱仝火发,撩起手一掌把张文远的头巾都打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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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文远涨红了脸,自己把头巾拾了起来,挥挥灰尘,戴到头上。行动极慢,为的是借这工夫,好把自己的火气压下来,同时思量着该持何态度。

    “都头!”他装出委屈的神气,“你跟我师父至好,就像我的师叔一般。果真我错了,做师叔的,尽管说我,我若不服,再动手也还不迟。”

    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。朱仝的气消了些,放缓和了声音说:“我问你,到底是徒弟偷师娘,还是师娘偷徒弟?你与我实话!”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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