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折长命女 - 第一章 (第2/2页)

府附近肃静安宁，可谓闹中取静，别有洞天。

    马车辚辚从天府行出，从南往西走在御街上，路过内城翼轸门，驶往西市方向。车内两人隔帘听着外头人声渐渐鼎沸，便掀开车帘探头望去。西市林立着四五家正店酒楼，家家都有响当当的特色佳酿，西市因此别称金波荡。西市内还有西洲瓦舍，内有饮食铺子、时兴杂货、杂耍表演，让人日出而至，日落忘返。

    “你再往外点，只怕人就出去了。”天宁捏着天霄的手肘，硬是把人扯到位子上坐好。

    “西市可真热闹。”天霄心情愉悦地揉着被二姐捏痛的手肘，他很喜欢西市的烟火气，比他穿越前几十年的年节时期都更有年味。

    “明天我偷偷带你去西洲瓦舍看周显优新排的的滑稽戏。”看着幼弟很偶尔才会展露出符合年龄的稚气，天宁宠溺地说。

    实则三十又几的天霄生硬转了话题道：“陈大公子此次生辰宴排场可不一般啊，怕是请遍了隒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吧。”

    “几代国主都是陈家的学生，请遍隒都也在情理之中。”说着马车突然停下，天宁打帘往外望去，发现是翟家的车从东边驶来，为免冲撞，天家的车暂停让路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天霄问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，礼让行人。你坐好，马上到了，整理一下仪表。”天宁放下车帘，眼神却是晦暗不明。

    翟家，掌赭否国盐铁重资，数代子孙戍卫边疆，兵权在手、民望加身。翟寰，字虚渺，翟家长子，七年前跟着姑姑前往西南边境历练。在翟寰离开隒都之前，他的亚父来天家提亲，希望翟寰能和天霄结亲。当时，天霄刚魂入躯体，正处在昏迷期，天家恐横生枝节煽起闲言碎语，担忧翟家另有所图，又惶恐多疑的国主对天翟两家联姻心生防范，以天霄可能挺不过命中病劫为由推拒了。七年间，翟寰守边境、开互市、平寇乱，桩桩功绩传回隒都，一跃成为国主眼前的红人，在两月前接诏回京。不曾想，甫一回都，他又登门拜访，依旧是向天家求亲于天霄。天安此时已经是祥幽郡主，以家长身份出面回绝了翟寰的求请，并让府中众人瞒着天霄，特意叮嘱天宁看住行为跳脱难以预料的幼弟，尽量不让翟寰接触到他。

    “翟家可能知晓七年前的谶语，你看好天霄，不要让他和翟寰有过多接触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长姐，为什么要瞒着天霄，这七年你也看到了，他可不是听话的人。瞒着，可能会把他推向翟家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没有确定是否可以相信这个入体之魂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天宁知晓了。”

    只是，今日陈愿生辰宴请遍了隒都豪门显贵，炙手可热的翟寰当然在列，而国之肱骨的天家也需要小公子在席，两人终将见面。

    天宁头疼地按了按睛明xue，道：“今天生日宴你可给我紧着点皮，不许闹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能闹什么事。”身体年龄还没成年的人抠着指甲盖回道。

    如他所言，整场宴会他都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桌后，时不时夹一筷子rou，啜一小口酒，听着作为一个R&B耳朵还不太习惯的俗乐。

    听闻相思催人瘦

    松醪饮几醅

    三月春暮莺也老

    柳岸枝葳蕤

    应是胜泪垂

    未得绊君

    只劝早归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这词……”天霄侧头向着天宁的方向说道。

    “是吉乐正新谱的曲子，名唤《舟行歌》。”不是天宁清脆的声音，是另一个低沉的、温柔的、陌生中又带点熟悉的男声。

    “……好哀伤。”

    天霄一愣，抬眼看向那人。云杉绿织银，是前几日狩猎时见到的树蟒的颜色。

    骤雨叩我船扉

    疏风落青梅

    红掌拨散舟边乌菱几枚

    池鹭成双对

    笑语问君残荷听未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讲的是恋人远行，久久不归。”来人向他俯身，距离猛地拉近。

    “毫无新意……”天霄猝不及防撞入对方的双眼，他一时间有些怔愣，觉得自己被拉回了今早的梦里，漂浮在泼墨漆黑、星辰流转的寰宇里。

    舟行随流水

    独饮有杯中明月作陪

    相思灌入喉无酒也醉

    月朦胧人朦胧

    依稀江中人面似谁

    人面随波光碎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在诞辰宴听这么悲伤的歌？”他下意识后仰，视线扫过对方额前的碎发，凌厉的剑眉，薄唇带些笑，削弱了肃杀的气质。应该是陌生，但又有些许熟悉的面孔。天霄缓慢地眨了眨双眼，试图从记忆深处唤醒相关画面。

    舟行随流水

    独唱有山中鹧鸪相陪

    行不得也离别早说旧

    唱遍古人工尺

    板眼皆作离人泪

    字句唤君归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可能是什么都不缺的人，想要通过他人的缺失，感受自身通常感受不到的情感。”薄唇的笑意放大，在右脸挤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。

    万语千言书不尽

    恐洛阳纸贵

    鸿雁不堪相思重远客不及追

    秋砧声渐微

    可否盼君锦书早回

    1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你是？”身体像是有肌rou记忆似的，天霄倾身向前在翟寰的梨涡上戳了一下。

    取舟篷雪一抔

    小炉茶汤沸

    积云遮望眼霜雪压山眉

    心字香成灰

    相思是否入君梦寐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翟寰没有回答，只是将天霄拥进了怀中，在他耳边轻声呢喃：“你来了。”